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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子声音的一切可能

1999-07-03 来源:生活时报 □李 皖 我有话说

突然之间,一切都变了。

这个时候有人打开了20世纪的音乐魔盒,好像进入了时光隧道。噪音,噪音。历史的发展竟然越来越分不清原本好像是最基本的东西,哪是噪音?哪是音乐?在20世纪的最后一页,这两者之间终于隐没了最后的边界。

60年代摇滚乐刚兴起的时候,在音乐的田园中安居乐业享受着宁静和幸福并期望永远天圆地方的人们,恍然间突然碰到了魔鬼。在他们看来,优美和谐的古典美神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挤压、歪曲、叛变和践踏。只是他们不知道,一切仅仅是开始。从后来的历史看,60年代的摇滚乐怎么看都还是旧音乐的延续,都还是民歌的一个变种。千百年来的规则依然生效,至少,音乐的概念一样没少:旋律、节奏、和声,平均律和整拍子,歌唱和各色乐器……但当电子的灵魂悄然附体,这一切渐渐都不重要了。

是的,一切仅仅是开始。

电子的历史有几个互不相重的原点。

100年前,美国的贝尔及其助手发明了电报。通过一连串手指的轻敲,人们听到了他们从没听到过的嘀嘀声。这不是敲击物件本身的声音,而是通过多次能量转换,通过一系列仪器传递,而产生的一种“非自然”的打击声响。这一科学领域的现象,却引起一小撮音乐好事之徒的注意,他们意识到,通过电子仪器施加于声波之上的变化,可以产生任何人都还没听到过的、仅存于想象之中的声音。

艺术发明便从这里开始。先是大量电声改革乐器的出现,如玛特诺电琴、泰勒明电子琴。其中,对后世乐器影响最大的,是键盘类电子乐器的发明。在时尚之都、艺术之都的巴黎,法国的阿曼德·吉夫莱特制造出了磁管风琴,又称为电子合成管风琴,这是一个重达百吨的家伙,1928年和1931年首先以《悲惨世界》这支曲子,向世界发出了第一声婴啼。更早一些,萨丢斯早在百年之初便提出用电动扬声改变音色的方法,他在1900年实验的音色,被固定在1930年发明的哈门德爵士风琴上。作为对两百吨电子合成管风琴的突破,美国物理学家罗伯特·穆格和作曲家赫伯特·多伊奇合作,1964年研制成电子处理器Ⅰ型,从此穆格(Moog)成了电子合成器的名字,他在物理学界默默无闻,在电子音乐学界却人人皆知。发明“穆格”的穆格竟是位物理学家!今日的千百双手抚摸着这架已流传到世界各地的乐器,而音箱中传出了七彩声音,谁会把它与物理相联系?谁会把它与100年前科技史上的贝尔电报相联系?

1948年,又一个非音乐界人士———法国的皮埃尔·舍费尔(PierreSchaeffer)做出了惊人之举。他的父母虽然都是音乐家,他却在1920年进入工科大学学习,成了一名专职的电信工程师。在法国广播电台工作期间,舍费尔有机会接触了大量音响效果资料。1948年,他把火车车轮滚动、喷汽、汽笛等声音录制、拼接,称之为《铁路练习曲》;又有《平底锅练习曲》,录制了锅盖旋转、口琴、和尚念经、巴厘音乐、咳嗽等声音,它有一个别称,叫《忧郁》。舍费尔称他的创作为具体音乐,可以让既往一切音乐家和音乐史家笑掉大牙。我当初也几乎笑掉了大牙,不过我是一个毛孩子,笑掉了还可以再长出来。再长出来时我再听当代电子音乐,那种幻境般的美和拼贴式的非音乐体系的雄辩,让我一阵阵生出了寒栗。而更生出寒栗的是那最基本的方法,竟几乎全部得自舍费尔的真传:录音带打圈子(可使声音无限循环)、变化速度(可使声音变形、音高升降)、反转方向把一串声音倒转过来(一种匪夷所思的非人间异响)、录音带延迟(产生超现实的回声效果)、声音的切割和拼接(一种取代传统作曲的新的作曲法);最重要的,舍费尔打开了声音的魔桶,从此之后,音乐不再是那7个音符,而是一切声音。

三、也包括噪音吗?是的,也包括噪音。噪音的历史是从1913年开始的,那个意大利的疯子,未来主义者、发明家、画家和作曲家。他发表了一篇《噪音艺术》的宣言,鼓吹把日常生活中可听到的噪音作为音乐作品基本的音响材料。“古代的生活是宁静的,19世纪随着机器的产生,噪音也产生了。”“我们必须突破这种纯粹音乐和狭窄的圈子,掌握噪音的无限变化的可能性。”1916年,这个名叫卢索洛的人进一步发表了一本与之同名的著作,阐述他的噪音世界。他把噪音分为6类,即:1、轰隆声、霹雳声、爆炸声、哗啦声、飞溅声、咆哮声;2、吹哨声、嘶嘶声、喷汽声;3、飒飒声、淙淙声、咕噜声、忙乱声、潺潺声;4、尖锐声、呼啸声、沙沙声、吵闹声、噼噼啪啪声、摩擦声;5、金属、木头、头石、陶瓦的敲击声;6、动物和人的声音:呼喊,尖叫、呻吟、大哭、大笑、喘息、呜咽。他发明了各种噪音发声器,并为这些发声器作曲,观众用骚乱和斗殴“欢迎”它们。1914年,卢索洛在米兰演出了19件噪音发声器合奏的“音乐会”,台下先是反对,然后是吵闹,最后引起群殴,台上台下都有人受伤。1921年,卢索洛把他的音乐会搬到巴黎,期望在这个艺术之都能引起知音的共鸣,结果引起的依然是反对和谩骂的声浪。20年代以后,卢索洛本人也失去了信心,1932年离开巴黎,回到意大利专心绘画,从此不再过问音乐之事。他那些发声器和乐谱都留在巴黎,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全部毁于战火。

电子音乐就从这三件事发端了。电子合成、采样拼贴、噪音实验———如同传统音乐中的旋律、节奏、和声,这是电子音乐的三原色,也是三种最基本的创作法。它们都好像与音乐不大相干,从而不断引起音乐史家的质疑、否定和忽略,直至如今。

也许有一天,待20世纪电子音乐史的大幕终于落下,卢索洛、舍费尔,也包括后来的约翰·凯奇,这些历史人物的边页上会写下这样的话语:这些个可敬的、可叹的音乐冒险家,他们创造了方法,却没留下一首作品。他们的一生是个空白音乐作品的长廊中,没有他们的手迹和画像。

今天,当我们回顾电子音乐的来龙去脉,发现它最大的意义,乃是声音的一切可能。

整个西方音乐所建立的体系,是过滤了噪音的体系,它控制着什么可以被听到,什么不可以被听到。但是,电子音乐把噪音放出来了。

噪音也可以无比地优美,无比地富于表现力。

噪音,乃是一切声音。

世界上一切声音都可以入乐,过往的一切音乐制品,都无非是一家巨型电子图书馆。

合成器:什么声音都可以发出,不像钢琴,只能发出乐音。噪音的过滤由此被击破。同时,合成器成功地解决了一个难题:如果什么东西都可以听,那么,怎样可听,还需要音乐干吗?有了合成器不一样了,不可听的东西通过它,变成了制品,变成了脱离原生背景的异物,变成了处在审美位置上的对象。钢琴是12平均律的象征,合成器是电子音乐的象征。电子音乐,一切频率,像生活一样汇集了各种信息和声音。

录音室:将声音收集、贴合的手法,永远改变了作曲的涵义。不仅合成器是乐器,采样器、音序器、节奏发生器是乐器,现代录音室也是乐器;甚至伊诺的歪斜战略卡,佐恩的指挥卡,也具有现代电子音乐乐器的作用。它不是奏出一个声音,而是奏出一串声音,以一串声音为基本单位排列在一起,构成一部乐曲。这是录音室的作曲意义。

没有中心音。每个声音都是中心音。人人平等,个个自由。不光是音符,各种音乐形式也都不构成中心音。每个类型不再是体系,引用不再是引用本身。古典乐的一段或者是当代流行乐的一段,皆等同于噪音进行处理,性质与街头吵闹或抽水马桶的声音无二。

摘自《芙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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